文琳晚上九点钟才下班,公交车到站时,已经快十点半了。公寓离车站有10分钟路程。最近路灯时明时灭,有些恐怖。幸好,阿森这个时候总会刚巧出来跑步。文琳刚下车就会看到一路小跑过来的阿森。
在这座简陋的单身公寓里,阿森住在文琳的楼下。他是装修公司里的设计师,用边边角角的材料,给文琳做了一张书桌和椅子和书架,让她空荡的小房间充实了不少。文琳站在阿森的门口,看阿森在钉一个小板凳,忍不住说,“阿森,你身上有种家的感觉。”阿森停止敲敲打打,挠着头笑,“那你想不想住进这个家里。”文琳耸耸肩,“只可惜,你这个家太小了,像个蚂蚁窝,我将来要住一个大大的家。”她夸张尽力地张开手比划。 阿森半认真呢半玩笑地说“我虽然是只小蚂蚁,可是我一定会把全部的给你!”文琳笑的前仰后合,“等你从蚂蚁长成大象时,我再住进来了。”这样的对话只有过一次,文琳过后就忘记了,玩笑而已。 文琳把手里提的东西塞到阿森手上,嚷着说,“饿死了,陪我吃东西去。”他们住的公寓边上就有一家沙县小吃店,大概只有10平方米大小,蛋炒饭,水饺,酸菜面条一应俱全,而且经济实惠,五块钱就可以吃好。文琳喜欢在这里吃饭,她特别喜欢小店里的辣椒酱,吃饺子的时候,沾上一点,比什么都美味。刚开始时,她叫阿森也跟着他吃。阿森试着沾了一点,结果辣得泪水都快出来了。文琳说,以后我要找男朋友啊,非要找个能吃辣椒的。阿森急了,“谁说我不吃辣椒了。”说着还故意沾了一大块,放在嘴里大吃起来。文琳无置可否地摇摇头。“你较什么劲,我又不会找你当男朋友。”阿森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怎么也不能在你面前丢脸啊”。 吃完东西,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出租房。文琳注意到阿森的门口放着一个煤炉,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,买个煤炉子回来做什么。二 文琳来厦门两年多了,一直没找男朋友,确切点说是没找到。像她这样的女孩子,从外地来厦门,二十三岁,中专学历,在一家小得不得能再小的公司上班,身高,刚好一米六,长相,不算好看,只算清秀。这样的女孩在厦门得有好几十万,满眼都是爱情竞争对手,要找个合适的,挺难。可是,文琳最近交桃花运了。 前几天老板的一个叫米之华的朋友到公司来玩,对她就有点儿意思。他是本地人,家里一大栋房子每个月收租金就有一万多,自己开着一辆本田车,挺有派头。没过几天,就约她出来吃饭。为了赴约,她还向老板请了假,约在莲花路口的必胜客,必胜客是吃比萨饼的,说实话,文琳对那个不感兴趣,又没辣椒,可那总算是上档次的地方。 “好吃吗?”米之华眯着眼睛问她。文琳忍耐着他的近视眼看人法,一副优越的样子,今天第一次靠得那么近看他,居然还长了几粒暗疮,暗红色的好像随时要被挤破的样子,真是受不了。文琳赶紧低下头去吃东西,刀刀叉叉用得闹心,她干脆用手拿起来吃了。 吃过饭后,米之华带着文琳兜风,文琳第一次坐在平稳的小轿车里,那种感觉与公交车真是没得比啊。虚荣心一下就上来了,眼睛不眨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,那些闪闪亮亮的夜景现在也变得可爱了许多。绕了厦门大半个圈,文琳对米之华最初的那点反感已经无影无踪了,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过的那种生活。米之华也仿佛看出她的心思,送她到门口时,说,“以后我每天接送你好了,反正我没事。”文琳高兴地点了点头。厦门到了冬天,风大,站在车站等公交车被风吹得哆哆嗦嗦的,有了这个护花使者,不光是免了风寒之苦,车费也省了一大笔呢。 她看着米之华的车开走后,就上了楼。把手机拿出来时,有几个未接电话。是阿森。她回过去。电话里的声音风呼呼地吹。阿森焦急地喊到“你在哪里啊,怎么一直没回来。”文琳说,我已到家了,你赶紧回来吧。”文琳叨咕着,又没让他去车站等,真是的。 阿森来时手里还端了一个小沙锅,说,“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,所以买了煤炉子做东西吃。炉子上时常烧着热水,你可以打来泡脚啊”。文琳想想有道理,公寓里的浴室常常被房东停水。 12月的厦门有些冷了。 文琳打开沙锅盖子,是一碗米粉汤。阿森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辣酱。这是从沙县小吃店要来的。文琳把两块比萨饼拿出来,两个人就着米粉汤吃起来。小屋子里暖烘烘的。吃完之后,阿森提着锅子出门,他回过头说了一句“以后别带这个给我吃了,挺难吃。”轻轻把门带上就走了。文琳不高兴了,好心想让你尝尝比萨饼的味道,你还不领情,平时你能吃得起吗。 第二天早晨,米之华的本田车真的停在了门外。几个同文琳一起从铁门走出来的房客,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文琳上了车。等车离开时,她们的眼神又变了,“文琳啊,迟早要被别人包走了。”阿森跟在后面听见了,马上大声说,“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文琳”,她们笑起来,“你急什么,又不是你女朋友。你看吧,文琳过不了一个月肯定会搬走的。”这回阿森没有回答了,只是目光渐渐黯淡下去。三 两个月后,文琳终于决定要搬走了。米之华帮她租了一个市中心的套房,电视空调热水器电脑都备好了。一起去看房子时,文琳觉得自己快乐的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,她终于也能过上了好日子了,虽然她对米之华说不上有没有感觉,但至少他给她的那种生活,她想要的生活。 搬家的头天晚上,她站在二楼喊阿森帮忙整理行李。阿森照例端了一锅汤上来,自从阿森买了煤炉子回来后,晚上的夜宵几乎天不落,还变着花样在做。文琳要给钱,阿森不肯,文琳坚持下去,他就会生她的气。米之华不吃辣椒,所以吃饭的地方都是挑在酒店里或是闽南风味的餐馆。文琳其实并不喜欢吃,甚至讨厌那味道,因此晚餐基本上她是处于半饱状态,还要装高雅。好在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能吃到阿森做的热呼呼的夜宵,不然她会饿得发晕了。 阿森帮她整理东西,文琳坐在一边看,阿森把她的书分门别类捆好了,留了几本她平时爱看的放在纸袋里,他知道她睡前一定要看这几本书。然后又把她的药放在自己带上来的小药箱里。文琳好奇,你带个药箱子过来做什么。阿森说,“我前几天看商场有这个小药箱有卖,就买了一个。你平时不是感冒就是咳嗽,我把药都备好了。你看,过敏的时候擦的派瑞松,感冒时候用的感冒胶粒。还有眼药水。”文琳想,如果再把阿森的细心也加给米之华就好了。 文琳第二天搬家,阿森却不见人影了。文琳有点生气,走到他的煤炉子旁边踢了两下。房东看见了,大声叫着“文琳,这个煤炉子你还要不要了啊。”文琳觉得奇怪了,明明是阿森的煤炉子,为什么现在变成她的了。房东太太大着嗓门说,我想你是不会要了的,要不就留给阿森吧,难为他这几个月帮你生火换煤的,让你天天回家有热东西吃。”原来是这样,阿森对别人说煤炉子是她的,他帮她看着,做些东西一起吃,自然就没人说闲话了。她最后看了一眼阿森紧闭的房门,心里暗念道,阿森,你这只善良的小蚂蚁,但愿你能找到另外一只适合你的蚂蚁,然后幸福生活。四 文琳每天下班后,不用再挤公交车了,米之华每个月给她三千块的生活费。他也不和她住在一起,说是父母得让他回家。文琳想这样也好,结婚之前住在一起久了就没感觉了。文琳是想到能与一个本地人结婚带来种种的好处,就有点喜欢不自禁。对她来讲,爱情也许是件很奢侈的事。米之华对结婚的事没有给她明确答复,只是说,让他父母接受她还得过一段时间。 十月的厦门,台风说来就来,周末的下午,文琳一个人值班。风刮得很大,窗外是迷蒙一片,雨也越下越大。到了傍晚,一楼的办公室开始灌水进来。家,肯定是不能回了。啪的一声,电也忽然停掉了。文琳吓得几乎哭出声来。她打电话给米之华,米之华说“现在风雨太大了,我妈不让我出门。你就在公司里睡吧,不会有事的。”文琳带着哭腔说,“停电了,水也漫进来了,我害怕。”米之华有点不耐烦,“怎么这么胆小,现在把车子开出去,搞不好会坏在半路的。” 文琳挂了电话,有些想哭。孤独与恐惧袭来,她瞬间想起了阿森。去年的台风天气,阿森早早地去接她,还买了她最爱吃的米粉,然后他们一起对付着不断灌进来的雨水,一个用毛巾堵窗台,一个用拖把拖地板,看着对方忙碌时的傻样子,彼此笑出声来……她想起了好多好多,比如,阿森会老土到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点歌,她在黑暗里笑了起来。 手机响起来时,把陷在回忆里的文琳吓了一跳。一听是阿森的声音,文琳哽咽着哭了起来,像个委屈的孩子,阿森说“文琳别怕,在那等我。”文琳抽噎着止住哭声“没有公交车,你怎么过来”?阿森沉吟一瞬,说了句,你别管了,等我就是。 阿森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过来的,具体他是怎么过来的,文琳没细问,总之,他安然无恙地来了。他还带了蜡烛和吃的。在黑暗里,点起了蜡烛,阿森从怀里掏出保温饭盒,里面的饭菜冒着热气与香气。淡淡的烛光映着两个人的脸。窗外的风声不时纠结一团砸到玻璃窗上。文琳在阿森身边,感到莫名的安全与温暖,一点都不觉得冷,文琳原本想问阿森一句话,可想了想,还是没有开口。说到底,她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到底要不要做那另外一只蚂蚁。五 两个月后,文琳又搬家了。 台风过后,她一点点清醒过来,米之华给她的可以是华服美食,可以是带空调的房子,却不舍得给她一份温暖与安全。米之华于她,也许只是一个自己编织的梦,而不可能是归宿。而对于米之华而言,文琳也不过是一只微小的蚂蚁,让他一时新鲜,所给予她的,只是那么一点点施舍罢了。 只是文琳自己,一直不肯正视这个结果。一场台风加上日后的两个月,米之华的不闻不问,不冷不热,让她彻底明白,阿森给她的,也许只是蚂蚁般的生活,辛苦奔忙,微不足道。可是,阿森给她的却是他的全部。而她竟然舍弃了那样珍贵的全部,尽管不过是一只蚂蚁的全部。 这次家搬得乱七八糟,她没叫阿森帮忙。她想,如果那只蚂蚁够执着,会来的。她还是这样倔强,不肯主动。阿森抱着一堆零食出现时,文琳假装不去看他,阿森站了一会儿,慢慢凑过来,小心翼翼地说,文琳,让我帮你吧!文琳瞪他一眼,说,不用了,你能帮我多久? 阿森面对这样的问题,有点发晕,可立即领悟过来,结结巴巴地说,帮,帮,帮一辈子,行吗? 文琳就这样成为了另外一只蚂蚁,是在厦门这座发达城市里随处可以见到的蚂蚁之一。这两只蚂蚁为以后的幸福奔忙着,也为如今的奔忙幸福着。虽然,穷是穷点,不过文琳想,一只蚂蚁的全部比一头大象的施舍好的太多太多。